韭菜进化史
前言:应打新交朋友的邀请,想写一些自己炒股的故事,看过大时代的朋友,可以把这个动作大时代前传的脱水版
记得很小的时候,我老爹对我说:我们家三代贫农。等我长大了之后,才知道父亲真的太保守了。
我们家算是住在一个九线小城市里最市中心的农民家庭,家门口就是一个最大最老的电影院。电影院有个广场供大家停自行车,没有播电影的时候,广场上就是一个临时的小集市。
小时候所有的小伙伴没事都在这个院子里玩,同时也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各种人,耳濡目染了各种骗局套路:摆象棋残局的、摸红蓝玻璃珠抽奖的、卖大力丸的、演杂技的、变魔术的。
当然最厉害最赚钱的当属气功大师:几小时的现场讲课就是 300 块、一个五金店买的一模一样的铝锅,大师说可以聚取能量就能涨十倍卖 200;两个练习的录音带就能卖一百。而那时候,我老爹已经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年,考上大学。毕业之后做了好几年的中学物理老师,一个月工资才 50 不到。
神奇的事情发生了,几个邻居花了巨资学习了大师的心法,练习几天之后,也是神功附体,说他们几个老头现在发功,就可以抬起门口一根几千斤重的石柱。现在想起来真的是瞎吹,但是当时真的大多数人都相信,而且他们自己内心也是深信不疑。
当时虽然大家很穷,但是其实想来赚钱的机会也是特别的多:从 1 公里外的批发市场买来的肥皂,转手摆在家门口就能从 6 毛钱卖到 9 毛钱;从国营商店,花 4 毛钱排队买的香烟,有时候转手就能买 5 毛钱。
当时电视也是很稀罕的东西,男女朋友看电影就算是最好的消遣。碰到好的电影,排队的人是人山人海。那时候九岁的我,就会根据电影门口贴的影评和介绍,来分析判断这些电影好不好看。碰到觉得好看的,我就会在周六早上去排队买两张票,要求 18 排中间位置的票。晚上六点的时候,就可以把 0.2 元钱买的按 0.25 到 0.3 元卖出。
要知道那时候一分钱是可以买两个西瓜糖的。两张电影票就可以赚一毛,相当于十颗糖果。当然也有砸到手里卖不掉的,这个时候,我就只能自己带家人看电影了。
到了四五年级,龙岩突然兴起了邮票热。上学的路上要经过邮电局,天天可以看着很多大人围着一起讨论、交流。刚开始还是相互鉴赏、交换邮票,后来就慢慢变成了相互交易。
其中有个头发一撮白发的家伙最为活跃,大家叫他白毛。白毛在那一群人当中算是最精明的一个人。他那时候就叫了好多人去办理集邮门市部的会员卡,这样每次有邮票的时候他就能凭一张会员卡优先买一套,然后加价卖给喜欢的人。后来他开了一个档口,专门倒卖邮票、纪念币、电话卡等等,各种盈利无往不胜,直到后来他碰到了股票。
那时候我就跟班上几个同学一直在旁边围着大人,听他们聊邮票,谈各种邮票的价格。
几个月下来,我很惊奇的发现一张邮票:毛主席去安源,从原来的几毛钱涨到了几块钱。
一个同学是父母是银行的,在办公室的废弃来往信件中找到了一张,卖给了白毛。白毛虽然卖给别人是三元,但是只愿意按两块钱收购,理由很多:品相不好,信封连着不好处理等等。但是我同学还是高兴的不得了了,还请大家吃了几颗糖。然后过了一个月不到,发现价格涨到了 7 元,让这个同学难受了半年。而白毛转手就把那封信带邮票好价卖给了别人:理由是信封是人民银行的,写的字漂亮,带信封以后更有收藏价值云云。
而当时最热门的猴票从八毛开始慢慢涨到了两块钱。我好几次问价格的时候,那个白毛直接告诉我,你买不起不要问。我当时心里想,这个东西 8 分钱买的凭什么值这个价钱。直到后来,我炒了 7 年股之后才明白为什么。
初中的时候,电影院门口开了一个游戏厅。这个东西一下子抓住了周围所有男孩的心。当时一个游戏币 0.3 元,会玩的玩半天,不会玩的一两分钟。游戏厅一下子就把原来看上去差不多的小孩分成了几个等级:有钱的经常一下子买几块钱,带几个好朋友一起玩。而我那时候没有钱,又不合群就只能在一边看。
直到有一次去了离家两公里的一个郊区游戏厅,发现那里一样的币只要 0.2 元之后,我就开启了借钱买币卖币的赚钱之旅,操作的方法就是每天花一个小时走到这个游戏厅,买 25 个币,然后假装玩一盘,就赶紧回到家中找有钱的小孩 0.25 元卖给他。当然这个活没干多久,就被游戏机店老板发现了。我被列入了黑名单,不但不可以去卖币,也不能去游戏店了。
可能因为就是这样的经历,导致了我在整个小学和初中并没有认真的读书,整天就是胡思乱想怎么才能赚到钱。我那时候,在一中总分成绩非常差,班上倒数 5 名内。但是凭借我的数学和物理非常好,有一次年段组织知识竞赛,我还成为三人组成员之一。
虽然后来因故知识竞赛未能举行,但是我还是知道自己和那些成绩一样差的人,有点不一样,而且内心中也从来不担心自己到了社会上会找不到饭吃。
最后中考的时候是因为成绩很差,考到了邮电技校。邮电技校的地址是在一个很偏僻的山里,是原来龙岩邮电局长途台的宿舍改造的。以前的邮电局在军管的时候,为了防止战争的影响,特地将电话交换机房设置在一个山谷,目的是为了防止轰炸。后来就成了我们的学校。
学校的条件非常恶劣,晚上除了看电视就只能看看报纸、打打牌,最近的省道离我们学校都有一公里,最惨的时候,全校 200 多个师生,只有一个水龙头有水。学校里只有一个十多平方米的小卖部和一个食堂,门口也只有一两个做民工生意的小饭店。
90 年正好是中国通信行业大发展的起点,当时很多地方电话号码刚刚从 5 位数升级到 6 位数,交换设备也刚从纵横制升级到了程序控制。而学校的课程还是以前编制的,学习的课程除了一两门基础学科还是有点用的,其他都因为技术的进步,已经被淘汰了。于是我再次跟初中一样,只对自己知道有用的和感兴趣的学科用心学习,其他都放弃了。
当年技校的同学大多数都是邮电系统内部子弟,这个学校其实就是为了解决他们的就业才办的,进到学校都是包分配的。所以大家根本不担心以后出来的前途,大家在学校就是混日子。
那时候学校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,每个班 50 人。两个年级 200 个男学生,三年级的报务班都去企业实习了。有一天宿舍只剩两个人:我跟舍友曾大侠,无聊之余我提议玩二十一点,我坐庄。几个小时下来凭借我的计算能力,五分钱一注的小赌把曾大侠杀的四脚朝天。
可能是因为赌的很小,大家都觉得好玩刺激。几天之后,我们宿舍就成了全班的赌窝。经常一个宿舍塞了一二十个人。再后来同学觉得二十一点是很复杂的游戏,不如改玩牌九。然后随着赌注越来越大,我资金不够,胆子也小,也就没办法坐庄了,成了边家。牌九的边家的赔率是很吃亏的,我赌了好几次一直输钱,之后几天我算明白了,这样下去不可能会赢钱的,于是也就放弃这个了。
但是就算是我打定了主意不赌钱只在旁边看看,想要管住蠢蠢欲动的手还是很不容易的。于是我就去了教室看电视,然而当时的电视节目也是非常的枯燥。还好我们因为是邮电系统,学校订阅的报纸种类特别多。有一天,突然看到一个新闻,直接改变了我的人生。
报纸是中国青年报,上面有个新闻是:深圳证券交易所成立了,当天有一只股票上市交易,而深交所 1 号股东账户代码,被一个叫作李大霄的男人所拥有。在当时的中国人脑海对股票的印象,可能只能通过一些旧上海的电影里了解到一些。而且大多数人只知道故事里炒股的人,最后都是亏光了去跳楼的,大家都视炒股为洪水猛兽。直到 96 年,我开户炒股时候,还有很多同事直接问我你怎么还没有跳楼。
但是很神奇,我马上就联想到了集邮门市部门口的那些人;想到了从 8 分钱到 2 块钱的猴票;想到了从几毛钱到 8 块钱的毛主席到安源;想到了集邮门市部那个老阿姨把邮票原价卖给白毛,白毛又加一倍价格卖给大家的例子。
于是我突然觉得一个新的世界在我面前打开了,那一年我十六岁。
# 韭菜进化史(二)
1990 年发生了许多大事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:伊拉克占领科威特、东西德统一、中国开亚运会、开发浦东、成立上海交易所、深圳交易所……。但是这个对于当年的我只是增加了一些憧憬和谈资。
对于我影响比较大的是家里的地被征用了。我虽然住在中山路,但是城镇很小,离开中山路一百米不到的地方,就是我们家的地。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在那里种韭菜原因,所以叫做韭菜园。90 年被政府按照每平方 27 元左右的价格征用了,建成了韭菜园市场。于是我们家祖传的种韭菜、割韭菜的手艺,就没有了用武之地。
谁也没有想到,二十多年后的某天,竟然陆陆续续有人夸我割韭菜手艺精湛。其实他们不知道,我真的是从小就开始练习这个的。
当年家里要是不种菜,仅仅依靠父亲的工资是远远不足以养家糊口的。那是一个是做导弹不然卖茶叶蛋的年代,老师工资算是最低的一类人,唯一的好处就是时间比较自由。
那时虽然大多数人都很穷,但是也有很少数富起来的人。其中有些人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文化了,但是不能让小孩也这样。于是在他们小孩成绩不行的时候,会请父亲做家教。但是当时的社会情况中,家教的工资非常的低,完全不能和现在的标准相比。
虽然父亲教的非常好,但是为了赚更多的钱,还是去帮一些工地做水电工安装。时间久了也有点名气,以致当年班主任家访的时候,也一直以为我父亲是水电工。直到有一次在全市物理教研组大会上,班主任看到我父亲作为优秀教师的代表发言时,才知道是我父亲是同行前辈。这个困难的情况,一直延续到了我 93 年毕业参加工作。
这样的情形下可想而知,我是那时候在学校里算是最困难的几个同学之一,特别是在同学大都是邮电子弟的情况下。学校在东宝山,走路要一个半小时,我也是经常走路去。还好我可以经常去批发市场买一些快熟面、榨菜什么的,按小卖部价格的九折去卖给同学赚点钱。
放暑假时,自己还帮饭店剥蒜头籽,赚点零花钱。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蒜头的批发价,居然从 0.48 元跌到了 0.18 元。我到现在都还记得,批发店那个老板娘哀怨的目光。凭借各种投机倒把的手艺,我在学校读书那几年,拿着老爹给的一个月 40 元的生活费以及学校给的补助,我居然过得有声有色。
班上同学还是一如既往的混日子,赌钱,喝酒,只不过大家赌的越来越大。有个同学名字叫能枢,每次下场都是输的不要不要的。每次输光了,他就在宿舍整晚整晚的抽烟,宿舍里的同学都有点怕他想不开。
曾大侠迷上老虎机,每个月的汇款单刚到手,就全部城里输光了。然后行尸走肉地回到宿舍倒头大睡一天,然后跟大家借钱度日,发誓以后再也不去了。然后下个月,还是这样,周而复始。我当时就想不理解:为什么明知道老板是肯定要赚钱的,赌下去一定是没有活路的。曾大侠这么聪明的人,难道就想不明白,要一次次的去送死?曾大侠说:我每次听到那个中大奖的音乐,就兴奋的不能自已
后来自己学会打麻将和炒股之后,我就真的明白了:很多人明明一年下来亏的不要不要的,但是还是记着自己今年买过一个股票,连续十个板;明明一个晚上下来,麻将输的不要不要的,还是会记得那天晚上胡了三把十三幺。
人的记忆永远是短暂的而有选择性的,七秒记忆的人,特别适合股市和赌场。他们光记得自己爽的起飞的瞬间,而忘记自己已经被按在地上摩擦了一整年。
我那两年无聊之余算是看了不少书,印象最深的是李宗吾的《厚黑学》。当我看到他分析“三国中,曹操心黑,宁可我负天下人,不可天下人负我;刘备皮厚:碰到过不去的事情就抱头痛哭,坑蒙拐骗;孙权汲取二家之长,一会皮厚,一会心黑,故能三分天下”时叹为观止。然后看到李宗吾的遇货添钱、遇人减岁、人与人交情是越赌越薄,越喝越厚时真的是拍案叫绝。
当我把这个东西讲给同学们听的时候,他们都对我的言论佩服不已,于是我就知道通过读书、看报学习,真的是让一个人进步和获取信息的最快途径。
然而九十年代初,人们获取信息的途径非常的困难,只能通过电视、报纸、少量的书本和口口相传传递,被动的获取一些你感兴趣的信息。处于老区的人们,特别是还在读书的我,基本上也是这样。几年之间偶然间会听到或者看到,一些股市的零星消息和名词:老八股、大小飞乐、股市大涨一天翻倍了,股市暴跌了,一天打五折、排队申购新股、一斤身份证多少张、排队买不到股票的 8.10 事件等等新闻,都让我翻来覆去看得津津有味,浮想联翩。
那时候龙岩并没有证券公司,绝大多数的人也是基本不懂,只有几个头脑活络的家伙不远千里跑到深圳,开了股票账户,买卖股票。92 年底的时候,九一路粮食局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生的合作机构,居然可以买卖恒生指数了。现在只要有脑的人都知道这个绝对是黑盘,但是当时大家都觉得国营企业的下属办公室,怎么可能造假?而且粮食局为了大家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,还特地请了一个深圳的老师过来指导。
于是很多做饲料的大户,开始有模有样的学习起期货知识。但是老师还没有讲两天,他们基本就明白了,不就是买涨买跌吗?这个跟押大小没有两样,简单明了容易上手,而且还不会出老千。于是大家就纷纷开始自己操作了,一个月下来有赚有赔。赚了钱的人都是眉飞色舞、大吹大擂,亏了钱的人都是咬牙忍住。
一天有个家伙带了十万块,一下子就赚了五万。这个大概相当于当时普通人几十年的工资。这个事情一下子就轰动了整个龙岩,一时间龙岩的所有的赌徒云集这个交易室。我那时刚好实习,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。有时候,就只能听白毛坐在他那个档口上和别人瞎吹,赚钱多少容易。这些都让我当时羡慕不已,可惜那时候没有钱,也就只能想了。
然而几个月之后,听说有个卖饲料的大户,输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,一下子想不开从五楼窗户跳下来了。于是这个交易室就被封了。现在想来粮食局的领导的确是考虑不周,这样的场所怎么能放到五楼呢。
白毛也在那次中损失了几千块,但是他对这个交易室被公安封了很是愤愤不平。他觉得愿赌就要服输,怨不得别人。但是我感觉他其实是觉得封的太早,以致他亏了的钱没有机会翻本了。
白毛看了看我,问我现在工作收入怎么样,存的钱不能浪费,可以买买邮票或者年册等升值。你看以前的邮票才几分钱,现在都几十块了,你现在买了以后等你结婚的时候卖出去,就可以买辆豪华摩托车云云。
白毛的话让我心动不已。就在我准备这么干的时候,我当时的师傅知道了说:那个白毛都是骗外面不懂的人。你现在都在邮电局上班了,自己去找那个集邮门市部的阿姨,问问批发货价不就好了。
我跑去一问之后才知道,白毛给我的价格都是贵了将近一倍。从那时开始,我就把自己存到的零零星星的几百块钱,都在单位内部买了邮票年册,希望能够复制白毛说的那个奇迹。
当时社会上还有流传着:哪一年的硬币可以值多少钱,哪一年的铜板可以值多少钱这样的传闻。我有次去福州出差还特地去用了一天时间,找到了花鸟市场。百般曲折后我终于高价买了一本关于这个的书,高高兴兴地带回家。
而后我每隔一段时间,就会跟邮电所的小妹换成些一袋一卷卷的硬币带回家。然后在家里洗的干干净净,一枚一枚地核对。时间久了,也真的被我找到了不少书本上的一些稀罕的硬币,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。
白毛曾经还说过一些比较稀罕的纸币,现在也值不少钱。白毛说:小魏现在要是把这个一分钱的纸币换一万块,好好保管起来,以后说不定可以换个别墅。我听了也在银行换了几百块扔在床铺下。印象中,白毛说了那么多预言,好像就是这个说对了。2017 年的时候,我好像看到这个成交价格是 27 元一张,涨了 2700 倍。但是我那几百块的一分钱纸币,早已经被我折成了菠萝球,而且菠萝也不懂被我丢哪里去了。
随着电信业的蓬勃发展,我的收入迅速地增加。96 年的时候我的一年收入大概可以到 3 万左右了,而这个时候,我父亲的年收入还不到一万。我在邮票和硬币上投入的钱也差不多两万块了,那时候的银行存款利息 3 年期的大约是 12.8%。我有时候看着一大箱的邮票和一大堆的硬币总觉得哪里不对。但是以我当年的水平的确是没有想明白。
直到 07 年,我系统地学习了证券投资基础知识,看到了社会无风险利率和流动性时,我才明白:当社会无风险利率畸高的时候,资产是不值钱的。而且流动性很差的资产,绝对不是一个很好的保值品。
1996 年龙岩终于有了第一家证券营业部:华福证券。我听到之后,当天上午就跑去开户。当时开户要 5000 块钱,我一下子手上没有那么多钱,就带了家里收藏的那些邮票和硬币、铜板,想让白毛按行情价打个折收购。没想到白毛嗤之以鼻说,他只负责卖不回收,要我自己去上海变现。
这个事情让我一下子明白了一个道理:什么收藏邮票、古币都不如收集现金最实在。
# 三
历经一番折腾之后,我终于成功的说动了一位同事一起炒股,一人出资 2500 元,一起在营业部开了一个账户,资金账号排在营业部的前 30 名。当时开户的时候,整个营业部冷冷清清,只有几个员工坐着。
营业部的大屏幕上不停这滚动着:“上海政府扶持股市……”、“证指数经过一段调整之后,将会冲上一千点的新闻和评论”,那一天上海上证指数还在 800+点。我在柜台上买了一张报纸带回去研究。
记得当时开户华福收了一百元开户费,交易的印花税和手续费都是千三。来回一次的手续费就是 1.2%,当年纸质填写的单还要买 0.05 元一张,要是填错了还要再买一张。现在回想起来,当年真的是券商的最好时代。相比现在的万一万二的手续费,简直是恍如隔世。
我经过一个晚上的研究之后,挑了一个觉得非常有前途的股票四川长虹,觉得买进绝对要赚大钱。而且它的价格也很合适,23 元一股五千块正好买 200 股,一人一百股。
第二天一早就跟同事讲,说现在四川长虹的电视卖的可好了,家户喻晓。买这个股票肯定没有错。同事也觉得我说的很对,但是他还是想再观望一下。而我按捺不住直接就把同事的钱先用了,答应等同事要买的时候我卖出去还给他,或者按市价转给他。
就在我准备下单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中学的老师姓武,他看我的委托单之后嗤之以鼻:小魏你不懂,炒股就要炒小盘股,买这个根本涨不了。然后跟我推荐了另外一个股票:哈岁宝(现在改名岁宝热电),理由的盘小好炒。于是我就懵懵懂懂的买进了人生的第一只股票,大概是 6.3 左右的价格买进了 700 股,当天就跌了 2%。
几天之后,哈岁宝涨到了 6.7 元。我高高兴兴的卖出,扣除手续费大概赚了 200 多元,心中喜悦溢于言表。
而四川长虹果然正如那个武老师说的,跟死蛇一样,不但一动不动而且还慢慢的往下跌。之后我和同事每次碰到吴老师都很高兴,围上去讨教。武老师也是好为人师,每次都是各种指标,MACD、各种均线、金叉……分析的头头是道,我们大家经常听的的意犹未尽。
武老师是好多年的老股民,不但会看 K 线,而且手法激进。有一天一个叫做东北电的股票,早上大涨 20%。在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情况的时候,武吴老师大胆全仓买进。结果东北电当天就翻倍了,还没等收盘武老师就跑了。半天不到赚了大概 60%,震惊了所有人,一下子武老师就成了营业部的红人。
随着行情一天天的红火,营业厅的人一天天的多了起来。开始陆陆续续有些老股民出现了。他们经常会说一些自己的分析和内幕消息。于是然后我和同学就跟着开始了欢快的买卖股票之旅。每天买进卖出,然后赚一点就卖了,套了就忍住。可能是大牛市的原因,两个月下来,算下来也赚了 2000 多,我也慢慢的将本金追加到了一万块多。
这个收益让我高兴的逢人就说股票有多好,眉飞色舞。我父亲就很不理解问我:股市里大家都赚钱,那到底赚的是谁的钱?我当时也说不出所以然,直到几年后我看到一个感恩节火鸡的故事才解释给我老爹听:主人天天来看火鸡,带吃的给它,时间久了,火鸡以为主人是上帝派来照顾它一辈子的天使,一直到了感恩节那天。
多少人进股市的初衷是想把他当做一个副业,赚点钱补贴家用,但是最终股市却成了家庭的主要开支。很快,市场就让我也知道了:现在赚的钱是谁的。
记得那时候大家都很喜欢买垃圾股和低价股,市场中最便宜的是 2 元多钱川盐化和马钢股份。但是到了在 12 月份的时候,川盐化也从原来的 2 元多涨到了 7 元左右。我也在吴老师的推荐下买了一个叫渝钛白(渝钛白于 2009 年 5 月 6 日起终止上市。本公司股东持有的本公司股票已按照 1:1.78 的比例转换为攀钢钢钒 A 股股票)的垃圾股。买进的原因,武老师说有重组概念,要是成了翻倍没问题。
但是我全仓买了之后,它就一直阴跌。武老师判断,这个是庄家在洗盘。有一天渝钛白突然间瞬间放量大跌了 8%,我当时一下子就慌了,不知道为什么。武老师说:可能是有人下错单了。果然一会儿,股价又慢慢拉了点回去。但是第二天这样的事情再次出现,而且这次不单单是一个股票,而是一大片。短短两天,大盘就跌了 10+%。市场上所有人都惶惶不安、疑惑不解,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灾难将要发生。
到了晚上,大家就都知道了。新闻联播播出了《人民日报》的特约评论员的文章《正确认识当前股票市场》,文章说:“中国股市今年快速上涨,有其合理的经济依据……但是,最近一个时期的暴涨则是不正常的和非理性。股票交易过度投机明显,没有只涨不跌的股市,缓涨可能缓跌,暴涨必然暴跌,这是各国股市的一条共同规律。”并且,宣布从第两个交易日开始实施涨跌停板制度和 T+1 交割制度。
这个周末所有炒股的人都觉得这下全完了,大家都准备要周一大早就要赶紧跑路。然而周一市场没有给任何人跑路的机会,大盘基本跌停,基本上所有的股票都跌停了。
那天营业厅站满了人,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。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看着大屏幕,一板板的跌停数字。有一个阿姨,当场哭了出来。
第二天大盘继续暴跌,基本上所有的股票还是全部跌停。就在大家木然的看着一片片绿油油的屏幕时,突然一个红色的代码的代码出现了:四川长虹那天居然没有跌停,而且还涨了。大家一片哗然。过了一会儿,旁边另外一个阿姨就开始欲哭无泪地跟周围人说:她早上因为害怕,跌停板上挂了 2 万股的四川长虹卖单,现在涨了 3 块钱。
我当时和我同事两个人一下子就觉得太不可思议了,就这短短几分钟时间 6 万元就没了。那个阿姨那天在营业部,像祥林嫂一样讲了一天。而我跌停板挂的渝钛白,一天下来还是没有成交。
第三天,开盘准备下单的时候,碰到了武老师和白毛。他们两个人居然认识,白毛也跟着他买了渝钛白。武老师建议我不要卖了,他觉得这样的暴跌,之后一定会有大反弹。白毛也是类似的看法,觉得肯定会涨回去的。
而我那时候已经被恐惧和内疚给打倒了,几天时间,我不但把原来的利润两千多吐了出去,而且还亏损了两千多。想着我父母两个人,合起来一个月才一千出头的收入,我心里觉得非常的内疚。而且昨天那个阿姨的例子,让我觉得股市太可怕了。要是我一天亏掉几年的工资,我估计自己会崩溃。
突然间,我想了以前学校里,那个一天就把整个学期生活费输光的同学,当时脸上绝望的神情。我觉得我应该立刻卖掉股票,老老实实去上班。于是我继续在跌停板的价格上挂了卖单,只想尽快结束这个噩梦。
那天算是 A 股的奇迹日,大盘触底反弹了,基本上所有的股票都从跌停冲到了涨停。在我印象中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,就只有 2015 年的 7 月 9 日大反弹可以媲美。所有暴跌的股民早上还在痛哭涕流,下午就个个兴高采烈。
这个时候白毛在一边幸灾乐祸地说:现在就是要让那些早上卖出去的叛徒,知道中国股民的厉害。我在所有的兴高采烈的股民中,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,倍感孤独。我那天回到家中,倒头就睡,感觉自己生病了。
白毛没有高兴太久,反弹的第二天,大盘再次暴跌,基本上直接把昨天的涨幅全部跌了回去。接下来几天,股市再次慢慢的跌到了比我卖出的价格还低的位置。但是那些事情,我都不知道。因为那几天,我对股市的新闻都刻意回避了。
我在家中休息了好几天后,才有点缓过劲。当我去营业部想把账户的余钱转到银行时,才知道股票又暴跌了。走之前,我再次看了一下四川长虹,不但不跌,而且还一度接近涨停。回家路上我心里想,要是那时候买进四川长虹不动,现在不但不亏钱现在还能赚点钱。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我特地关注了四川长虹这个股票。发现他大涨小回,于是心中又动了翻本的心思。思前顾后,我决定自己有空还是去多看看市场,但是不能轻易下场。就像当年在学校那样,看着别人赌就好。
随着春节的临近,牛市的气氛越来越浓。股民也是越来越躁动,当时市场上流行的一个说法是,1997 年 7 月 1 日香港回归,在此之间,股市绝对不会跌的。
我在没事的时候,也回看了一下自己曾经买过的股票。发现以前那些股票,基本都远超了当初自己卖出去的价格,包括亏钱的渝钛白。简单点说,只要当时我买进任何股票不动,留到现在基本都翻了一倍。但是我现在这样跑来跑去,反而亏了 20%。而这个还是在牛市中,大盘涨了 10%的情况下。
那天白毛也来了营业部,见到武老师的时候很高兴。白毛很夸张的挥舞着手对武老师说:我昨晚画了一个晚上的 K 线。市场现在是 W 反转,年后起码涨到 1250 点。武老师也很高兴的握着他的手说:没有错,10 日线上穿 20 日线,起码 20%涨幅……。
当时那个很像朱毛会师的油画的情景,在我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。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一个下午,我在龙岩唯一一家还能提供现场交易的券商营业部里,偶然邂逅了武老师。看着还在稀疏人群中高谈阔论的他,我脑海里一下子就清晰的浮现当年的情形,心中很是感叹。这二十多年里,武老师居然还是一样的 K 线分析,一个的追涨杀跌。事后有个人偷偷告诉我,2018 年武老师亏了 90%。
# 四
97 年上半年,股市一直以 45°角姿势上涨。到了 5 月份,国家意识到要是按现在这个速度下去,可能牛市坚持不到 7 月份。于是就出台了一些调控方法:上调了印花税到 5‰、增加新股发行额度等等。而后股市就开始不涨了,一直在高位强势整理。但那时候,大家都觉得起码还有一个多月好玩,谁也舍不得走。
其实中国的每次牛市在结束之前,政策方面或多或少都是有些预警的。 但每次都只有少数敏锐的人,偷偷摸摸地跑了。绝大多数人会一直留在市场里狂欢,到最后才知道自己要买单。
一段时间没有去营业厅后,我惊奇地发现自从没有天天看股票之后,好像买的股票好几次大涨都能拿得住,而且开始能赚比较多的钱了。有次去营业厅和老头聊到这个事情,老头说:印花税 5‰、手续费 3‰,来回一次就 1.6%,天天交易会赚钱?他们都是替证券公司打工。
我想了想觉得太有道理了,于是问老头他买什么。老头说,我就打打新股不炒股。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身在在股市不炒股的人,没想到十几年后我也慢慢变成类似的人。
老头接着说:你别看我打新股经常颗粒无收,但是坚持一年下来也有 30-40%的收益。 我当时想了想,觉得自己本钱太少,这个方法可能不合适我。自己还是要继续在市场赚多一点钱之后,再来用这个方法。
当时在旁边的还有一个炒股的小伙伴姓郑,他一入市买了山西焦化。没几天就碰到了十二道金牌,被套的半死一直不能解套。那时候他还没有找到工作,于是天天在营业部和老头瞎聊。
小郑长得俊秀,看上去又老实。老头也很喜欢他,经常给他一些指点。最后小郑听了老头的劝,居然一直拿着不动,直到翻倍了才走。我当时还觉得这个方法太笨了,但是老头笑了笑说:小郑起码翻倍了,你呢?炒股不是忙来忙去才会赚钱!
老头接着说:我前几年在上海的时候,见过的大户多了。当时我那个营业部的 X 大户买什么赚了多少钱,X 大佬当时坐庄什么股,横扫大小资金,现在呢?当时都笑我的人,现在去哪里了?你别看营业部这些人,现在个个兴高采烈,以后有得哭的。
老头在讲这个的时候,俨然一副斯人已逝,而今寂寞高手,天下有雪的模样。直到几十年后,我还一直记得老头的这两句话:一是炒股忙来忙去不见得会更赚钱,二是打新股才是最好的投资方法。 而且在很大的程度上影响了我的投资思维。
很多时候,当我们学习到一个新的方法之后,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去验证,它到底是不是正确的。但是你一旦认可之后并从中受益后,你就容易坚持了。
人世间,很多事情就是分知易行难和知难行易两种。李大霄的买好股做好人得好报的理论,就像大家都知道养好良好的生活习惯对自己有好处一样,道理简单却很难做到,属于知易行难。而我的各种套利就像变魔术一样,做之前很复杂但是拆穿了就很简单,属于知难行易的一种。 但大多数人只会记住魔术的精彩认为我是套利党,而忽视了我实际上和李大霄是一样的人。
随着电话交易和电脑的普及,后来我也就慢慢的少去了营业部,和老头的交流也就少了。最后一次看到老头,是在 08 年的熊市,华福已经搬到了一个更大的地方。但是那个老头还在原来营业部的门口,每周六上午卖半天报纸。
我当时碰到他的时候还很意外,因为那时候网络已经很发达了,以为早就没有人买他的报纸了。但是看着他和他一群白发苍苍的老顾客,在一起聊股票的时候,我才明白他们周六早上买份报纸交流,是类似老朋友的一个聚会,而炒股对于他们已经成为一种情怀了。
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,是在一家期货公司的品酒会上。我意外的发现酒行老板居然是小郑,当我们聊起以前的事情时,小郑说他已经不炒股了。钱都交给老丈人打理了。而他的老丈人就是那个卖报纸的老头。看着小郑一脸的憨笑,我突然感觉老头好像都是替他卖了几十年的报纸,炒了几十年的股。
时间慢慢的来到了香港回归前夜,当时邮电局发行了一个香港回归小型张。白毛很笃定地跟我说,这个只要买到了起码涨 10 倍,他准备雇一批民工去排队。我听了之后,也觉得自己要去凑个热闹赚点钱。
前一天晚上,我和几个朋友在附近吃吃喝喝到了 10 点钟。到了门市部的时候,发现居然已经排了一个很长的队。我看到这个架势就直接放弃了,白毛请了民工排队,自己则在旁边吆喝,说待会大家排队买到之后可以高价回收。
十二点之后,小型张开始发售。不少人买了之后,当场就转手卖给了白毛。白毛一边打电话了解上海的行情,一边讨价还价。记得那天晚上最高收到了 180 元,均价可能也在 80 元。
在我印象中,那天算是邮票市场最后的辉煌。一年后邮电分营,中国邮政为了增加收入,直接把这个小型张加印了不少。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跟滥发的新股一模一样,这个小型张价格一路大跌,最后直接破发,沦落到需要给员工下任务搭售的地步。直到现在,我每次看到白毛都还会想起,当年花了可以买半套房子的钱买的邮票,现在不知道扔在哪里吃灰。
# 五
1997 年 7 月 1 日,香港平稳回归。就在大家感叹祖国强大的同时,我突然灵机一动,之前大家说回归之前是安全的,那现在这个事情结束了,我是不是应该要抢先跑路了?于是第二天我一早就低挂了几毛钱,把所有的股票都卖了。就在大家都希望股市来个精彩的表现时,大盘勉强高开了一点点之后就跟我猜测的那样,一泄如注了。
在我印象中,这个算是我第一次成功逃顶,虽然只有区区几万块,但是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。当天晚上我想了半天突然醍醐灌顶:从博弈论的角度,理性人如果知道最终肯定是完蛋的情况,一开始就不应该参与,所以一直跳到音乐停止的人,最终一定是抢不到凳子的。
但是我又很疑惑,因为要是一直这样理性,市场上可以投资的机会就会特别少。同时市场上有些高手也的确一边说这个是垃圾,一边说不要怕,我们只要比别人跑得快就行。而且他们也赚了不少钱。
很多年后,看到巴菲特和索罗斯的书之后才明白,无论是信奉巴菲特的“不准备拿十年的股票,一天都不要拿”,还是索罗斯的“拥抱泡沫,在破裂之前及时离场”的理论,只要做到极致都是都可以赚大钱的。
有大智慧的人可以一边裸泳,一边看形势,风向不对时,马上穿上短裤就跑。那时候情况也是一样,有些聪明人一边唱多,一边偷偷摸摸在 5 月份就跑了。
那次下跌一直跌到了 1025 点。大盘一路下跌的过程中,有一个万众瞩目的事件:长江三峡拦截成功。那时候葛洲坝等一些水利股的庄家,借这个利好大肆炒作了一把。最后庄家在合拢的前几天顺利出逃,而大多数的散户和九七回归一样,等来了第二天的大跌。
有个阿姨被股票跌傻了,问武老师为什么顺利合拢了都还会跌?武老师那时候股票跌得心烦意躁,没好气的跟她说:难道你还想涨停?要是合拢失败的话,这个票要跌停?那个阿姨听了欲哭无泪,也不知道最后卖了没有,要是没有好像要等到 2007 年的大牛市才能解套。
这一年在营业部碰到一个同学的妈妈:92 年的老股民。她曾经跟我推荐了不少重组股,她每次都是大有斩获,但是我都不敢买。上半年的时候,她不小心买了一个烂股票:琼民源,然后因为业绩造假被停牌了。当时周围不少人幸灾乐祸,她反而满不在乎说:在中国弄死一个上市公司可不容易。事实证明了她是对的,这个股票停牌几年之后,然后重组成功改名叫中关村。这个阿姨不但躲过大熊市,而且还大赚了一把。
这个阿姨后来把全部的身家赌了一个 PT 股,叫农垦商社,净资产-7.8 元,只能尾盘集合成交的。她每个月全家人所有收入留下开支之后,所有的钱都买,坚持了好几年。她一度成为公司前几十名股东。
后来上海市政府划了一块地给这个公司,重组成功。公司马上连续几十个涨停板,从 3 元多涨到了 30 多,公司改名叫都市股份。再后来又重组了一次,改名叫做海通证券。
这个阿姨股票要是留到现在可能有 3 个多亿。当然她也没有留到现在,30 多元的时候,她卖光了。赚了一百多万,这个在当时是很大的一笔钱。然后同学准备订婚时去厦门巴黎春天血拼,顺便带着母上去买单。阿姨看着小孩各种买买买,觉得很烦就在商场门口瞎逛,然后被门口售楼小妹拉进去吹空调。几杯茶的时间,刷卡 43 万买了厦门国贸金海岸的房子,当时单价 2700 元/㎡。现在单价 80000 +元/㎡。
阿姨后来也是营业部的传奇,所有人说到她时,都是艳羡不已,但最后都是感叹一句话:这都是命。我当时也是这么觉得,但是十多年之后,我突然明白这个模式,是在当时的体制下,高速发展的股市中各方博弈的一个较优策略。当然,我就算明白了,也还是不敢赌身家,赚这个钱。
97 年下半年,东南亚开始了金融危机。那时候 A 股下跌实际上和香港的境外资金抽逃,其实是有点关系的。但是当时我们大家都很少意识到这一点。那时候大家都在看热闹,天天看新闻,看东南亚各个国家比赛贬值各种惨。完全没有意识到,自己其实也是会受到影响的。几年之后的 911 事件,大家也是这样,完全没有想到要把股票卖了再看热闹。
虽然 97 东南亚危机时,朱镕基总理在各个场合都斩钉截铁的承诺,人民币绝对不会贬值,但是还是有些人就偷偷摸摸的在黑市上换一些美元。当时黑市兑换美元兑人民币冲到了 9。
深发展一度冲到了 49 元,估计现在的新股民根本不敢相信:中国的银行股,曾经也能卖到 100 倍市盈率和 20 倍市净率。看着现在市盈率 5 倍左右的银行股,简直是恍如隔世。
我当时高点跑掉之后,看着深发展又跌了 20%,得意之余又再次扑了进去。这一套就是 2 年,一直等到了 99 年 5.19 行情之后才解套。
而以“振兴民族工业,产业报国为己任”的四川长虹,当时红遍中国,生意做到了大洋彼岸,股价最高冲到了 66 元。连续几年的大涨,产生了不少坚信长虹是大蓝筹,可以坚定持有一辈子的粉丝。我有个朋友在长虹如日中天的时候,还曾经头脑发热地跟别人说:买进这个股票持有 2 年,不赚钱我补给你。
然而接下来长虹却经历了:海外销售合作伙伴美国 APEX 公司无力清偿债务申请破产,导致全年亏损 26 亿元、显像管大战、等离子项目折戟等事件,最后股价慢慢的跌到了 2 元以下。而那些粉丝则坚持着自己的情怀,无论涨跌一律不卖,甚至不停的补仓,直到不能动弹为止。很多年之后,我在一个令人窒息的股票上,再次看到类似的人们。
每一次的大牛市都会产生不少的热门牛股,它们身上也套着不少光环,但是大多数随着时光的缓缓推移,最后都慢慢地雨打风吹去了。
# 韭菜进化史 7
5.19 之前的股市天天跌得让人绝望,电视上满屏幕的都是绿油油的报价。我那时候应对被套的方法,跟大多数的人一样,亏了就趴在那装死。还好那时候收入还可以,一路跌一路买,刚开始看着账户的成本越来越低,心中还有点窃喜。但是时间久了就明白,其实只是看上去亏损的比例少了,但是实际上金额还是越亏越多。
迷惘之余,我经常去书店看看财经类的书本,想从中学习一下。但是书店里都是那些类似《三线开花》的书,我很努力的学习看了几天,觉得完全看不懂它的逻辑。
那一年书店最热的书本是金庸全集,每套 688 元,书店经常卖到脱销。
我有次去南京逛书市时,居然发现市场报价价格只要 300 元不到,而且质量特别好。问了几个老板,问他为什么这么便宜?从老板闪烁的神情中,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。于是我在附近的文印店,做了一盒名片,给自己杜撰了一个书店老板的头衔。直到我现在还想起那个名片上的宣传:书店刚开张,名字叫阳光……。
在市场发了一圈名片,和十几个老板沟通了半天之后,我现学现卖,成功的让几个批发商以为我是同行。最后我以 170 元/套的价格,买了一百套质量非常好,但是来历可疑的金庸全集回来,然后很快就按 300 元卖了。
我算了一下收益,心中窃喜,觉得这个比炒股赚钱强多了。于是动了心思,想做这个生意。但是忙了很久之后,最终的结果是家里书本积堆如山,基本上利润都变成了存货,而且很难处理。这个时候我才再次想起股票的好:就算是赔了只要点点鼠标,就可以卖出变现了。
20 年后,我靠着出色的 PS 账户资产技巧,混进了一个大叔的高端投资群,潜水聆听各类大佬的忆往昔峥嵘岁月稠……。当我说起以前卖了几百套很可疑的金庸全集时,有人@了群里的杨姐,举报了我。杨姐她是金庸、古龙、卧龙生、卫斯理、琼瑶这些作家大陆的经纪人。估计年代久远,杨姐也没有痛骂我的不法行为,一笑泯恩仇。
5.19 那天,突然间市场一扫低迷。大盘狂涨。一个多月时间,大盘涨了 60%。我乘这次机会把被套的深发展略赚卖出。好不容易回本之后,我回顾了一下自己的投资过程:买进涨了,小赚卖出;买进下跌,加仓股票反弹小赚卖出;继续下跌,继续加仓,直到反弹卖出。
但是要是一直下跌不反弹怎么办,一直加仓吗?当时有一本书:尼克里森的《我是如何弄垮巴林银行》,我看完之后感觉,自己被深套的时候心情和他崩溃的时候很相似。
我感觉这样下去,在股市是没有办法赚到钱的。我曾经一度以为买进好股长持,就能赚大钱的想法,被深发展和四川长虹的大幅下跌打击的信心全无。曾经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一个炒股技能,以后可以靠这个发家致富的,没想到最后居然发现是错误的。
其实那个时候,我应该是有点抑郁了,一个是工作压力非常大,其次是经常能看到同事们在眉飞色舞地说在那只股票上赚到钱了。这些都让我都很焦虑,但是我那时候对买股票是真的有点恐惧了,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以为的好公司是不是真的。
很多年后,不少人也是和我一样,买了一些当时的好公司股票,觉得可以一直持有跟公司一起成长。但是他们往往直到最后,才发现公司的报表不是真的,自己被骗了。然而已经亏去的钱,却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我那时候解决抑郁的方法是看书、锻炼和打帝国时代。《平凡的世界》我大概看了十几遍,觉得非常励志鼓舞人心。它总能在人生非常灰暗的时候,给你带来一束光。锻炼则可以让自己的精神更加振奋,摆脱负面情绪,而打游戏这个简直可以让我忘记所有烦恼。
多年之后,我和一些成功的投资者交流的时候,才知道他们大抵也有类似的经历,解决的方法也是类似,看书锻炼。但不知道他们玩不玩游戏。
后来我看了两本书也是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投资:穷爸爸和富爸爸和格雷厄姆。 然后明白了什么是售租比,什么是市净率。我看完这些书本之后,我觉得最好的投资就是以合适的价格,买进一些能够产生现金流的资产,长期持有。但是我把股市中全部看了一遍,发现完全找不到这样的标的物。
直到有一天我在翻报纸的时候,突然间看到一些中介的宣传广告:青岛 93 年的海景房卖 2000 美元/平方米,现在只要 3000 人民币/平方米。而上海静安寺的房子只要 6300 元/平方米。这时我感觉有一道灵光,猛然闪进我的脑海。
我突然发现这个时候买房子,不但非常符合穷爸爸富爸爸的每个月正的现金流,同时还符合格雷厄姆的投资理念。而且我当时收入还可以,一个月的公积金有一千多元,基本上可以支付每个月的还款。实际上很多年以后,我才明白按揭买房还相当于获得一个三倍的杠杆期权,而且这个杠杆还是权利方,不要追加保证金,类似买进没有溢价的深成指 B:150223 一样。要是我当年懂得期权的定价模型,估计就会知道这个是一个错误定价的市场,应该全仓进入的。可惜,我那时候还是投资小白。
当时龙岩房地产刚刚起步,有个楼盘非常合适,和实验小学一墙之隔,和龙岩一中一路之隔。价格只要 1450 元/平方米,要是全款还可以 92 折。这个房子当时要是简单装修,大概可以租 9 元/平方米。14 倍的售租比,这个在《穷爸爸,富爸爸》一书中是属于应该买进房子的范围。
我盘算了半天,觉得完全可以按揭十年买 2 套,一边出租,一边还。这样只要房租和工资基本就可以交按揭,然后公积金五年之后取出还掉余额,这个房子就完全变成自己的了。
于是我带了 2 万现金,准备当场挑选两套小公寓下定金。但是那个售楼小妹看我这个一脸呆萌的样子,觉得好忽悠,就告诉我:都卖完了,只剩顶层了。后来我才知道,这个就是销售技巧,实际上这个小区房子才刚开始卖。于是我迟疑了一下,带了宣传材料回到家中。
父亲看我带回来的资料,盘问了半天,最后成功地打消了我买房的念头,他建议我应该把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。但是我觉得存款的收益太低,就一直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低风险高收益的产品。
这个时候我发现北市场有个华兴信托,在销售一个产品,把大家的钱凑起来集合理财,其实就是打新。它的宣传是年化 15%+。这个让我看了非常动心。正准备取钱去办的时候,发现中国银行也有类似的产品,宣传收益 20%+。这个就让我纳闷了,为什么同样的产品,收益会差这么多?
于是我去咨询大堂经理,刚开始她不怎么理会我。后来我灵机一动跟她说:我在邮电局上班,很多同事想了解这个,不少人准备去华兴信托买。但是我是觉得银行比较靠谱,所以受大家委托过来了解一下,要是没问题会买很多的。
小妹一下子觉得来了一个大客户,于是赶紧告诉我其中的奥妙:中行做这个业务的出发点是为了资产规模,而不是主要为了赚钱。收益高的原因有两个:一是他们没有提取 20%的收益分成;二是中行就是券商的结算银行,打新保证金可以提早一天结算,相当于 T+3 的变成 T+2,加快了周转速度。
而且小妹还说:我们银行不会跟华兴信托一样有时间期限。要是新股停了,信托期限还没有到,钱也不能取出来,我们来去自由。我听完之后,不但把自己所有的钱马上都买了这个产品,而且还动员了父母和单位不少同事买,也算是没有忽悠那个客户经理了。
就这样,我把准备买房的钱又兜兜转转地绕进了股市。几年后,当我看到余世维说:人一辈子会有七次改变人生的机会,第一次可能因为太年轻或者没有钱,没办法把握住……。这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,当年买房没有成功的事。那个小区的单身公寓,后来涨了将近 20 倍,要是算上杠杆,可能是 50 倍的收益。
此后的几十年里,每当我在股市亏得四脚朝天的时候,我都会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。那个售楼小妹一脸真诚地告诉我,房子都卖完了,只剩顶楼的情景。然后懊悔自己当年太老实,一下子就被骗了。
售楼小妹肯定没有想到她随口的一句话,改变了我的人生。我本来已经在投资路上,选择了一条康庄大道,可以成为一边在电信上班摸鱼,顺便轻轻松松炒房赚钱的明明。最后却因为我的年少无知,没能把握住,最后却成了炒股,下海搏命的偏偏。
# 八
2000 年的打新收益大概有 20%多一点,收益还是其实不错的。但是那一年大盘涨了 50%冲上 2000 点了,同事中不少人赚了一倍。大家没事在一起就经常讨论张三赚了钱,买了一套房,李四赚了几十万,准备买个别墅什么的。相比之下,我这个只打新股的家伙,就显得非常的另类。用大家的话说就是:我是那种只敢跟在大家屁股背后,捡尸的怂逼。
要是十多年之后的我,就可以一边心里鄙视他们傻,一边笑呵呵说自嘲自己的确是比较怂。但是那时候我一是觉得自己还是比他们厉害一点的,没有道理比他们差。第两个也是觉得现在是牛市,应该做点短线关系不大。
那一年公司的效益特别好,大概一年收入勉强可以在中山路买个小三房。龙岩的房地产开始缓慢的升温,那个最终没有买的小区房子也涨了 10%。这个说明我当时的分析没有错,其实就算那时买进也还是来得及。
对于一个最后卖到 2 万+的房子,无论是 1420 元还是 1580 元买进,其实都是在卖的时候可以讨价还价的零头。股市其实也是一样,大趋势向好的时候 2500 点抄底和 2440 点抄底,实际上差别不是很大。
但是人就是这样,要买的东西一旦涨了,就舍不得追高了。我也觉得自己亏大了,现在应该在股市把这个损失找回来。于是我想了想,觉得可以把打新的收益取出来,买一些蓝筹股。这样就算是这部分亏了,也不会亏本,要是赚笔大的就回来买房。
于是我拿出那一年的打新收益大概是两万块再加上自己的一些奖金,买了四只股票西山煤电、上海能源、浪潮信息、云南铜业。大概是每只一万多元的水平。选这些股票也算是花了一些心思,各方面看上去都是很好的股票。
接下来的行情也的确是不错,五万块很快就赚了一万多。在我犹豫要不要卖掉的时候,一个同事信誓旦旦的说,这次要是不冲上 2500 点,他把自己的大头皮鞋吃下去。我看了一下点位,现在 2200 点,那就是起码还有 10%的赚。这个同事那段时间简直是股神附身,买哪个哪个就大涨。我觉得应该相信他,于是我不但没有减仓,反而把那段时间所有的现金全部扑进了股市。这一进去就是到了 2005 年才解套。
后来我看过不少股市中亏得半死的人们的回忆录,他们大多都有过类似的经历:要么觉得自己在哪方面吃了亏,想在股市中重仓一把挽回这个损失;要么为了达成一个心愿,决定再干一把就收手。但是他们绝大多数人,都是最终都失望了,有的甚至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市场。
当然,我那时候还处于在摸索的阶段,还没有多少的经验可以总结。而且就算在网上看到那些失败的前辈不爽的经历,我也只是把它当做很爽的故事转述给大家娱乐一下。当时笑哈哈的同事,没过多久就体会到了“有些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是故事,而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事故”的感受。
股市创了 2245 新高之后,就开始慢慢的下跌了。那时候有些垃圾股,像亿安科技、中科创早就开始崩盘了。这些股票的跳水,其实预示着整个市场资金比较短缺了。很多故事以及讲不下去了,有些先知先觉的人已经开始跑路了。但是我那时候觉得自己买的股票质地特别好,垃圾股的完蛋和自己没有关系。
很快市场就让我体会到什么叫做覆巢之下无完卵。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大盘跌了 25%,我买进的股票也一下子不但把盈利部分跌光了,而且还开始亏钱了。
但是经历过上一次的下跌之后,我感觉自己有点经验了。我一直没有补仓,看着他们下跌,不悲不喜。而那个股神附身的同事,随着股票的下跌,一下子就明白了“大丈夫说归说,做归做”的道理,放过了那只大头皮鞋。
但是他把那年电信分配给员工的 1 万块电话卡,以市场最低价 7 折卖了,买进一只股票,准备挽回损失。股票名字叫做白唇鹿,为什么买这个股票呢?同事说股评家说了:这个鹿跑的比马快。当然这个鹿也没有让他挽回损失。先是跌了 50%,除权完又跌了 70%。我那同事看到这个情况后,发了狠话说,这个股票不解套永远不卖出。
这个公司后来经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重组之后,终于在 2015 年的那波牛市涨了 25 倍,解放了所有人。当然那个同事没有坚持到那个时候,甚至在我问起的时候,他都忘记这回事了。
那一年有一个神奇的股票,打破了 A 股的跌停板记录:银广夏。这个股票在 5.19 之后,大概涨了八倍,业绩好的不行。不少人在这个股票上赚了大钱。那个同事也买了一些,同时也跟我推荐。但是那时候看了格雷厄姆的书之后,对这种已经大涨过的股票完全没有一点兴趣。
八月份的时候,银广夏突然暴雷了,说它业绩造假,于是停牌,一个月之后,开始复牌,一口气就是十个跌停。那个同事说,从来没有一个股票有一下子跌过这么多,利空出尽是利好,肯定马上就会反弹。于是同事就决定扑进去。我当时也有点动心,但是经过 2500 点吃皮鞋和鹿比马快的事情,我对这个同事的炒股水平以及存疑,决定再看看。
当天跌停板没有打开,第二天继续跌停,但是成交量有所放大。同事已经打光所有的钱,在班组里到处找人借钱。找到我时,我说自己准备抄底。就在我把钱转进股市,高挂买单,看着它的封单越来越短,准备等它跌停板打开的瞬间点确认的时候,我犹豫了一下。
我突然觉得赚这个钱纯粹是刀口舔血,就算是赚了也没有意义。相当于是用错误的计算方法蒙对了选择题的答案,这个事情是不可能会长久的。于是我取消了挂单,但是也拒绝了同事的借款要求。就是这个念头救了我,银广夏继续五个跌停板。而那笔钱要是买进去,也要等六年才会解套。好多年后,看了巴菲特的书中用压路机前捡硬币来形容这个方法,的确是很形象。
从此之后,我哪怕是抄底也只会选择被错杀的股票,而且就算当天涨停收盘,我也只会在当天晚上挂了跌停卖出,第二天一开盘就走。这个方法让我在 07 年 5.30 之后大放异彩。
2001 年一年下来炒股不赚反赔,但是还好打新股收益 30%+。全年下来还略赚了 2 万多。而那些鼻青脸肿的同事,基本上已经不怎么有心情笑话我了。
当年网上最热门的文章是许小年的千点论,他觉得 A 股不规范,还不如赌场,股价虚高,觉得调整不可避免。他认为有可能会调整到一千点。几年后看这个报告,应该算是盛世危言,但是在 1850 点的时候说这个,所有的人都觉得他疯了。
但是我仔细看了他的文章之后,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。要是把格雷厄姆的标准套进 A 股,我觉得他也没办法选出一个股票。而且我觉得一个市场不应该只有一个声音,只要做到逻辑完整、数据翔实,不管他的结论对错,这个文章对我们来说都有价值。但是,就算是比较悲观的我,当时也没有想到他的千点论居然一言成谶。
# 韭菜进化史(九)
2001 年还出现了一个开放式基金:华安创新。这个产品的成立和当时的市场环境有关。在此之前 A 股都是一些封闭基金,像基金金泰这些。因为不要印花税,也经常被各路游资爆炒。曾经有个基金叫做湘财基金,第一天上市,大家看着他从 1 块多钱炒到 13 元,然后停牌一配七。
可能是因为封闭基金,操作起来没有业绩压力,然后加上一些基金经理品行不端,导致了封闭基金在一直溢价的情况下,业绩还很差。当年曾经有一篇文章《基金黑幕》,作者是资深业界人士,他把基金经理和庄家在澡堂里坦诚相见,谈接盘谈回扣什么的一些事情逐一曝光,导致基金公司在那几年里,名声狼藉。
于是基金公司就准备学习境外的成熟经验,准备通过银行另起炉灶,发行开放基金。那时候看法基金还分有前段收费、后端收费、伞形基金……,我特地买了一本书,认真的看了几天。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公司里的基金达人。不少同事准备买基金的时候都会来咨询我。但是我自己一直没有买,直到几年之后才开始大举买进五折的封闭基金。
01 年底 02 年初,发生了一件很轰动的事情。一个女研究员:刘姝威,凭借 600 字的报告,直接击垮了一家连涨四五年的上市公司:蓝田股份。
蓝田股份 1996 年上市,主营农业养殖。它们公司业绩一直很好,短短几年资产翻了九倍。在它的宣传中公司上上下下,不管是领导还是员工,都充满激情,斗志昂然。就连它们养的鸭子一年能狂下 300 多只鸭蛋,个大味美价值不菲,“一只鸭子一年的利润相当于生产两台彩电”。曾经被媒体冠以 “中国农业第一股”,风光无限。
刘姝威根据自己的计算分析,得出这个企业的现金流为负值,而后指出这个公司如果没有依靠银行贷款就没办法维持。最后她将这篇 600 字短文《应立即停止对蓝田股份发放贷款》发表在《金融内参》上。
文章发表之后,蓝田股份迅速反击:先是总裁副总裁亲自上门恐吓;然后是通过法院直接起诉刘姝威;最后用下三滥的手段寄送一堆恐吓信等等。
然而假的就是假的。一个月后蓝田的 10 余名高管,就陆续被拘留查办,后因“涉嫌提供虚假财务信息”被陆续判刑,更是牵出让经退休 5 年的农业部财务司原司长孙鹤龄,后者被开除党籍并判刑 8 年。不少中小投资者成为蓝田案的最大受害者,股价暴跌至几乎不名一文,不少股民血本无归。
刘姝威自此一战扬名。我全程关注了这个事情,印象非常深刻。所以当我在 13 年后她发表了两篇关于乐视网《严格控制上市公司实际控制人减持套现》和《乐视网涉嫌违规隐瞒公司盈亏信息》的文章,我第一时间就认真看了几遍,之后我也觉得乐视网的确是使用财技造假了。
我把这个结论告诉了身边的亲朋好友,但是当时的大牛市让绝大多数人都放弃了警惕性。他们最后的结果也和蓝田股份的受害者相差无几。
历史不会重复,但是可以惊人相似。很多股民在自己没有研究和分析能力的情况下,而盲目相信一些明星人物的宣传,赌上身家之后的结果经常是非常悲惨的。我从亿安科技、蓝田股份身上得到的教训就是,绝大多数的民营企业的财务报表都要认真的分析之后才敢投资。
十多年后有个横扫几个行业的林姓朋友一语道穿本质:**企业要是不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财务造假,说明老板不敬业……。他的结论是:钱只有集中的聪明人手里,才会更快的推动社会的进步。
2002 年股市一直不起色,证监会为了刺激股市,把原来的新股发行由现金申购改为市值配售。这个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举措。我反复看了几遍之后,确定这个现金申购已经没有收益了。于是马上就赎回了中行的打新理财。
可笑的是华兴信托,不但不告诉投资者,还顺便把 01 年的收益进行了大力宣传,忽悠了不少投资者加仓。单位也有不少同事不信我的分析,加仓了这个理财项目。我当时心里想这么有这样傻的,明白知道是坑还往里跳。
没想到几年后他们的钱原原本本的回来了,虽然收益只有个位数。而我为了获取打新收益,把赎回的钱拿出一半加仓了股票。结果一年下来只中了一个招商银行,赚了一千多,买的股票反而亏了不少。
那一年,龙岩开盘了第一个有电梯的单身公寓楼,天马湾。表姐在那做财务,劝我买一套,还可以给我打折。于是我拿出五千块现金,定了两套单身公寓。就在我看着实际销售情况表,任意挑选的时候,还听到前台小妹也是一脸真诚的告诉客户,A 面都被人家订完了,只剩朝北的 B 面的小公寓了。看着客户左右为难的样子,我一边暗笑,一边挑了两套较高楼层朝南的房子走了。
没想到 07 年我卖房子时才发现,B 面小公寓因为面积小,单价反而卖的更高。这个时候我才知道:房价=房产价值 户口价值 学区价值。买这个房子的人都是为了小孩读书,顺便投资的,他们根本不在意房子的朝向和结构。自己当年买房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以后会卖给谁,白白花了冤枉钱。
02 年我关注了一个封闭基金基金银丰,它是通过银行发行。不少人按照 1 元的价格申购之后,上市开盘的第一天马上就打了一个折。我关注它的原因是它有个条款可以申请转为开放基金。
我当时动了心思,觉得要是按照封闭基金的折扣买进,然后按开放基金的价值赎回,这个不是中间可以赚一笔?我当时这么想是有依据的,它的募集合同书上有这样条款:合同中约定,基金银丰成立一年后,如果持有人大会通过,并获得相关部门同意后,基金银丰可以提前封转开。这个条款类似台湾封闭基金的救生艇条款。
基金的救生艇条款指的是:针对的是二级市场价格可能严重偏离资产价值的基金品种。当满足一定条件(在基金招募说明书中有详细的条件定义),例如折价率超过约定值一段时间后,自动转换为开放式基金或清盘。
一年后就有个大佬王源新跟我一样的想法,以 28%的折扣大量买进,然后提议封转开。他征集了 7.37 亿份,占基金银丰总份额的 24.56%的持有人。但是召开持有人大会的提议,没有得到银河基金的支持,无功而返。更多年之后崔军召集了超过 50%的持有人,提出一样的操作,最终也是一样。
银河基金的答复中规中矩:尊重持有人利益,会依法办事,但如果只是个别人行为,那么会影响基金银丰二级市场价格的波动。最终基金银丰最后撑到了 2017 年到期,才转成开放基金。如果当时可以封转开,这个基金应该 03 年就结束生命了。因此在利益面前,很多没有明确权利义务的条款,可能根本就没办法落到实处。
我虽然没有从基金银丰封转开上赚到很多钱,但是我第一次关注到封闭基金的折价率的问题。我觉得折扣较大的封闭基金,非常符合格雷厄姆的投资理念,是一个值得认真关注标的物。
# 韭菜进化史(十)
2003 年春节刚过,大家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,到处吃吃喝喝。突然一条短信迅速在龙岩传开,内容是广东发生了一起传染病毒,不少医生都被传染了。当时一起吃饭的朋友中有个是医生,马上就打电话找广州同学了解。不久回来之后,他脸色凝重地告诉大家,情况很不乐观,建议大家散了各自回家。
那天晚上电信的短信网管分析,全市人民人均短信收发强度,一度超过春节拜年频率,系统多次告警。当天晚上,因为盛传煮白醋可以杀死病毒。龙岩所有的食杂店、超市的白醋一下子被横扫一空,最高价格卖到 100 元一瓶。
大家在办公室讨论,昨晚食杂店老板赚翻了。有个同事还说看到,有两个人为了买最后一瓶醋,在食杂店门口打架。当天股市一开盘,恒顺醋业直接涨停了,然后医药板块全线上涨。
我当时就纳闷了,医药涨我理解。食杂店酸醋卖一百块,跟你工厂有什么关系,难道你还敢提高出厂价不成?在中国,这样的行为估计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。果然当天各地工商局都说要严厉打击这样的行为,大家可以举报。不少有小票的超市,都被罚款了。恒顺醋业也很快就打开涨停板,跌了下来了。
中午的消息就比较明朗了,说广州有一些医院,爆发了人传人的流感。听到是流感,龙岩人民吃惊了一下之后就没有再关注了,一是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,离自己还很遥远;二是觉得流感还能怎么样。于是,大家还是舞照跳,马照跑。
但是我在医院上班的妹妹、妹夫,告诉我不是这样。1917-1918 的西班牙大流感死亡率超过 2%,远超一般流感的 0.1%,弄死的人超过第一次世界大战,就是这个话才让我认真起来。
流感果然迅速的蔓延了,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叫“SARS”。随着中央新闻的播放,一夜之间,好像全国人民都重视起来了。街上冷冷清清,每个单位都下文要求发烧的人不要上班,在家隔离。高速公路上每一辆汽车旅客都要测量体温,整个社会很多行业都萧条很多。
我那个同事,当时觉得“SARS”对经济影响太大,经济不好股市也好不了。于是他就把所有的股票清了。我当时不想清仓,原因是觉得自己的那些股票和流感没有很大影响。然后还有一个很大原因是被套了,又觉得买进的逻辑还在,所以不想卖。
我那个同事失算了,股市不但没有跌反而大涨了。除了一些直接受影响的行业股票跌了不少,其它的一些蓝筹股,反而因基金等机构投资者的集中持有而暴涨。看着同事郁闷的神情,我再次想起当年老头说的那句话:中国的股市是有上帝的。
那次非典也直接导致了淘宝网的崛起,马道长带着他的十三罗汉成功地干掉了四十大盗,走上世界的舞台和阿里巴巴再次谱写了一个神话故事。
03 年股市的上涨随着非典疫情的好转,也慢慢结束了,再次步入了漫长的阴跌。而那个同事看着新感染人数逐渐减少,觉得风平浪静了,再次杀进了股市,一套就是四年。
对股市稍微有点钻研的人,都知道一句话:股市的经济晴雨表,并奉为圭臬。我当年也是如此。直到很多年之后,我感受过了国有股减持、信心比黄金重要、混合制、池子论等等经历后,我才明白一个道理:在一个非有效市场,股市和经济好坏与否不是有绝对关系的,它在更大的程度上取决于估值的高低和资金是否充沛。
2002 年到 2005 年中国经济好的不行,股市一路下跌。2014 年经济非常不好,但是来了一拨大牛市,就是这个原因。那些相信 K 线,研究缠论或者相信宏观数据分析的人,很可能是瞎子摸象或者走了弯路。
所以一个传奇大师直到退休的时候,才把自己纵横天下的秘诀告诉大家: 世界经济史是一部基于假象和谎言的连续剧。要获得财富,做法就是认清其假象,投入其中,然后在假象被公众认识之前退出游戏!
03-04 年之间的股市,非常的沉闷,大盘一直在一个区间之间盘整。根本没有增量资金进场,场内都是一些短线高手在互相伤害。整个市场交易量越来越少,流动性非常的差,经常出现一个股票一天只有几万成交的事情。我偶尔去打交割单的时候,才发现证券公司的营业部也从二层楼变成了两个大间。
04 年的上半年,可能是那一波熊市的最后一个大佬唐万新终,自称“善庄”的德隆系终于撑不住倒下了。他控制的三家上市公司“新疆屯河”、“合金股份”、“湘火炬”,在 2000 年至 2003 年间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,由于分别上涨 1100%、1500%和 1100%。然而“啤酒花担保事件”的爆发,导致全国银行严密防范企业贷款,德隆系因此难以为继,最后资金链断裂。从 2004 年 4 月 14 日,德隆系三家公司连续跳水,一个月时间市值蒸发 156 亿,广大中小投资也损失惨重。
平心而论,他的空间换时间,然后实业反哺的规划。如果在流动性充沛,行情大好的 07 年,应该是可以成功的。但是在 2004 年的时代背景下,他的追求规模、高杠杆都给他的事业埋下了隐患。最后让他致命的是不顺畅的融资渠道,直接导致了他的灭亡。社会进步到了一定程度之后,能力慢慢地就不再是主要因素,资本才是。
多年之后,又有一个大佬,凭一己之力,把市值数千亿上市公司董事长从雪山上、从哈佛中、从女星怀抱里,拉回了公司办公室,开始为公司前途奔波。他凭一己之力,让资本市场价值投资之火重新燃烧,让那些不重视自家公司市值的蓝筹大股东惴惴不安。他虽然长得没有王石帅,名气更是差的十万八千里,但他给 A 股市场带来一种不一样的东西,凭的是什么?就是资本的力量。